文｜祝穎麗 編輯｜斯問在義烏，快遞價格戰的炮火聲從未停歇過。
從2019年年中開始，義烏的老板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2元的快遞了。“單價低至一元，最低的可以做到8毛。”
這跟它的地位有關，作為全國小商品之都、電商之城，義烏的快遞單量在全國居于前列。2021年，義烏郵政局對外披露，一至三月份，義烏地區就完成了近20億件快遞單量，每天有上千萬的包裹從義務發往全國各地。充沛的訂單，吸引著愛冒險的快遞公司不惜代價尋找靠前的座次。
而除了國際商貿城和散落于各地的電商產業園，快遞價格戰最集中的又屬北下朱直播電商小鎮。
過去一年，北下朱一度火熱，甚至成為直播電商村的代名詞。這里集聚了服裝箱包、美妝美飾、網紅食品各類供應鏈，持照市場主體4400余家，直播電商從業人員5萬余人
極兔作為攪局者沖進快遞市場，除了拼多多的訂單以外，直播電商是它最大的增量，義烏北下朱由此也成為它得以橫沖直撞的最大空間之一。
2021年的4月末尾，在順豐股價跌去2000多億市值，極兔擊穿1元底價，隨后又被進行傾銷處罰的10天后，「電商在線」記者來到義烏的北下朱，試圖還原一場“三通一達”與極兔在這場價格戰中的真正處境。
北下朱小區不大，一個義烏的城中村，定位與時俱進地從“微商第一村”、“網紅帶貨第一村”一路進化到“電商直播第一村”。
這里距火車站半個小時車程，與國際商貿城也只有三五個路口，距離不超過3公里。
與商貿城擠擠挨挨，成堆的實物商品不同，這里最打眼的是那些紅底加粗的塑料字體——“爆款”、“網紅”、“直播”、“微商”、“社區團購”……網絡世界任何關于賣東西的熱詞在這里都有了集中展現。
過去一年，一夜暴富的傳說很多。比如有人一枚珍珠發卡賣爆，身價到了幾千萬；一款羊毛衫賣到35萬件，草根翻身變富豪。在這里，網紅密度也很高，傳說大街上隨手一撈都是抖音、快手粉絲幾十萬，創造過爆款的網紅
被放大的故事吸引著全國各地的人慕名而來，直播帶貨成為一種全民掘金的運動。有掘金者就有賣鏟子的人。在直播賣貨這個故事里，快遞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極兔快遞在2020年4月全國起網，而在更早一些時候他們就已經來到了義烏
多名老板告訴「電商在線」，主播們都會選擇發極兔快遞，因為他們直播帶貨并不看中售后，賺到一筆是一筆。直播帶貨一旦有爆款，就是上萬個訂單，極兔給的發貨價便宜一兩毛，他們就能多賺好幾千。
一家在北下朱附近的圓通網點老板直言，他們受到的沖擊非常明顯，“單量少了很多，聽說有的網點經營不善很多都倒閉了。”
另一家中通的加盟商同樣表示無奈，“極兔一來，報價1塊1、1塊2，我們談都不用談了，價格差太多，被撬走的主播非常多。
與三通一達單量銳減相比，極兔在去年經歷了快速的增長，北下朱附近一個網點的單量最高峰的時候能達到一天50萬單。這種以價換量是得到總部鼓勵的，「電商在線」記者在一家網點得知，根據派送、時效和簽收成功率，極兔總部會給到加盟商不同程度的補貼，“核算成本是虧的，但加上總部給的補貼我們不太會虧。”
相比之下，三通一達的總都是上市公司，并不能給到同等力度的支持，網點老板們自己精打細算就成了關鍵。
圓通一家網點的老板告訴記者，總部會有一些政策，根據網點的總單量相應給一些返點。這也是三通一達們部分網點老板下場進行價格戰的底氣，“但有的人可能不會算賬，總部的補貼全搭進去降價，最后發現自己很多人員管理成本，其他一些環節的成本沒有算進去，價格戰把量做起來了，最后發現卻沒賺錢，只能關門了。”
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板認為，對每一個加盟商而言，快遞網點其實也是個體生意，“要靠你自己經去經營，去核算成本和收益，而不是一味只要量。”
他提到一種理想的應對極兔進來攪局的方式：幾家不同快遞企業的老板做資源整合，同一片區托管給一家配送、收件，在成本上避免浪費，這樣價格可以降下去，但同時也不會虧本。
不過現實遠比理想復雜，三通一達的網點密度大，加盟的人過多，資源整合很難真正進行，每個快遞老板在價格戰與否的觀望中很難達成一致。
在短暫的平息后，今年春節開始極兔再次以擊穿1元的低價攪動市場。有媒體報道，極兔在義烏超萬件的大單小件可做到1元發貨，更輕的快遞最低可做到8毛。
這帶動整個市場也同步降價。一家代發貨的云倉老板告訴記者，十幾天前，所有快遞最低都可以做到1.5元以下。
4月9日，因為“低價傾銷”，極兔和另一家低價競爭的主力百世匯通遭到義烏郵政管理局的處罰。
根據《21世紀經濟報道》的消息，義烏郵政管理局曾多次警示“不得用遠低于成本價格進行傾銷”，但相關整改并未真正進行，4月初這一次則實實在在地關停了幾個分撥中心。
「電商在線」記者走訪三通一達以及極兔的快遞網點，在4月末的當下，所有快遞的單票價格最低已經在1.5元以上，以每天穩定500單左右作為參考，報價均在1.6元到2元之間。雖然傳說極兔永遠會比其他家快遞低幾毛錢，但在詢價時，極兔一名業務員給出的初始價格也是1.6元。
極兔網點的工作人員對被處罰的事情并不避諱，反而在強調他們對于服務質量的保證，對丟件后續的處理，“我們現在可以做到當場賠付。”
這多少與市場上客戶的反饋不一致。
「電商在線」隨機調查了六七家“爆款”供應鏈，他們為主播或者團購提供貨品，也幫忙一件代發，但他們合作的快遞都拒絕使用極兔，理由是，“極兔經常丟件，很多地方沒有網點到不了。”
這也是其他快遞公司一致的理由。無論是圓通、中通還是韻達，在網點密度和服務質量上，老牌快遞公司都要更為成熟。
圓通一家網點的老板認為，他們目前的客戶都是合作了很久，生意都比較穩定的一批，看中物流的穩定性，看中整個服務的體驗。
中通網點的員工則提到，除了那些不斷更新換代的主播群體們，他們更多的客戶還是來自電商平臺的，“他們是更注重口碑的。”
事實上，在低價傾銷被處罰之前，事情已經在發生一些變化。起初，低價在北下朱以一種所向披靡的優勢橫掃市場，但隨著直播的逐漸退燒，平臺的限流，主播的逃離，留下來的人回歸理性，“三通一達”們也開始重新找回主動權。
幾家尚且存活的“三通一達”網點都表示，目前的生存情況還可以，客戶和訂單都比較穩定，基本每天也有十幾萬單的規模。
官方處罰傾銷帶來了什么呢？他們一致的回答是，不用被迫加入戰爭，保證了利潤率，“1.5元一票我們都還是有的賺的。
事情于是變成了這樣：在北下朱這個地方，因為容量足夠大，雖然價格戰還有，但每家也都保證了最低的基準線，至少目前看來不至于虧本賺吆喝。
從消費品牌到互聯網平臺，及至最草莽的快遞江湖，價格競爭都在一定階段有其效用。
但拐點總會出現。
消費品牌里，價格競爭會拖垮品牌，最后被貼上低價和Low的標簽。南極人、俞兆林，因為低價競爭，秋衣品類無論從品質還是品牌都無法做質的提升，最終有了UBras和蕉內的新品牌勢力。
互聯網平臺里，網約車和共享單車最為典型，燒錢大戰給用戶以短期福利，但真正回到健康的商業模式里，穩定的利潤才能保證穩定的服務。
快遞的內卷從未真正平息，去年極兔的入局則把燒得更旺盛了一些。根據東北證券研報數據顯示，2020年快遞行業單票收入下滑超過20%。
時間進入2021年，順豐的盈利從正轉為負，前后相差20億，市值跌掉2000多億。在一片慘淡的數據中，單票收入的下降也依然醒目，其在1月、2月接連同比下降12.39%和16.93%。
三通一達的情況并沒有好哪里去，單量上漲，利潤卻在下跌，單票收入是關鍵。據快遞服務業務經營數據顯示，2021年1月，圓通、申通、韻達的快遞業務單票收入分別為2.38元、2.51元、2.23元，同比降幅分別達到19.3%、23.9%、22%。
財務數據之外，更多的弊端也已經有了體現。
在大多數快遞公司中，快遞收費有一個利益分配鏈條。商家給網點的快遞費包含掃描費、面單費、中轉費、派送費等多個部分。其中，掃描、面單、中轉等費用上交總部，派送費則歸屬于負責配送的末端網點。
價格戰帶來的弊端是，隨著發貨價不斷壓縮，末端網點拿到的派費越降越低，快遞員在派費減少收入降低的情況下，流失率提高，最終消費者收貨的體驗也會受到影響。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部分末端網點不愿意派送義烏的快件，畢竟發貨價只有1.6元左右的快遞最終派送費就變成只有幾毛錢了。
這種惡性循環下，很多只靠派費活著的小網點盈利困難，最終關停倒閉。而在產糧區（發貨比較多的區域，如義烏），在收貨末端受影響的情況下，也有可能出現快遞價格降低，但業務量不升反降的情況。
有專家預測，這一波快遞價格戰會在今年第二季度末告一段落。有媒體報道，目前極兔在全國的日均訂單量已經穩定在2000萬單，隨之而來的是補貼的減少。
騰訊新聞《潛望》就提到，在末端，極兔的派費已經從去年的1.2元降至0.8元/單， 4月份又降至0.6元/單，已經與通達等快遞派費相近，甚至更低一點。
穩定的訂單量和對網點支持的減少讓極兔從一個激進者回到一個更平和的狀態，因此行業內人士判斷，極兔雖然在未來還會保持行業平均增速，但不會再像去年那樣有爆發性的變化。
《晚點LatePost》此前曾報道，極兔速遞完成了一筆18億美元的融資，有人曾猜測這是下一輪價格戰的彈藥庫。但從幾家極兔一線網點的目前面對前來詢價的商家來看，以低價搶占單量已經不是他們當前的第一要務，相反，去講服務保障，履約效率才是他們愿意不斷強調的新優勢。
極兔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的確很多，從轉運中心到末端網點，完善基礎設施的搭建會是一個持續的花錢過程。
對消費者和商家來說，市場上多一家快遞企業就多了一個選擇，從這個角度來說，攪局者出現并不是一件壞事。從快遞企業來看，價格戰終將過去，未來真正拼的是誰能提供一個最具性價比的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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